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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甘肃玉门疏花干渠十公里处的防洪坝下游，有一片杨树林。树约有三五百棵，最粗的直径不过一尺，大多只有碗口或胳膊粗细。当地人称它们为“老人树”--不是因年岁老，而是因难长大。这里土层太薄，一锹下去便是戈壁砂石，水存不住，根扎不深。

可就是这样一片树林，成了方圆六百平方公里荒滩上少有的绿意。在这“天上无飞鸟，地上不长草”的戈壁中，它们虽枝叶稀疏，却始终挺立，仿佛向着苍茫天地宣告：我们是树！

这片绿色的背后，藏着一段艰苦奋斗的岁月。

上世纪八十年代末，为引水灌溉花海灌区四万多亩农田，并为远景规划的二十万亩荒地开发保障用水，当地群众喊出“有条件要上，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”的口号。乡亲们在戈壁滩上搭地窝子住，从几十公里外运水，靠人挖肩扛，历时三年，硬是建成了总长四十四公里的疏花干渠。

“西水东调开发花海，艰苦创业振兴玉门”“七五计划展宏图，勤劳致富心里美”“命脉水千秋畅通，疏花渠百年大计”……透过黑崖子渠首闸房立柱上那一副副褪色的楹联，仍能感受到当年施工场面的火热和干渠竣工时的振奋。疏花干渠建成后，成为花海灌区的输水生命线，至今仍是疏勒河流域的重要支动脉。

作为渠路林配套工程，当年建设者们沿干渠在有土层处都种了树，断断续续有十几处。三十多年过去，护渠人换了一茬又一茬。在干燥酷烈的环境中顽强存活下来的树木，只有这一片杨树林。它们像竖在干渠边的一面绿色旗帜，成为荒原上一道灵动的风景，也被疏勒河的水利人视若珍宝。

河西走廊“每年一场风，从春刮到冬”，过去环境恶劣，动辄沙尘弥漫。正是这片杨树林，让我们护渠人得以与风沙暂得和解。

疏花干渠除冬季停水期外，其他时候几乎都是满负荷输水。渠道的维修养护，只能在临时停水的间隙抢抓进行。我们每次修渠，总是天刚亮就从渠首出发，沿渠徒步前行，一路敲敲打打、填填补补。走到杨树林时，常近正午，这里便成了歇脚处。

那是真正的风餐露宿，喝着行军壶里半温的开水，配一包榨菜，啃几块凉馒头或干烧饼。风起时，食物里掺进沙子，硌牙，却也让人嚼出戈壁上最真实的生活滋味。饭后，躺在树下稍事休整，便又起身继续前行。那些几乎不再长高的白杨树，始终默默守在身边，如战友，亦如故人。

六年前，我因工作调动，从热火朝天的疏花干渠改建工地匆匆离开。再回来时，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看那片杨树林。树依然挺拔，伫立在风中，像永不换防的士兵，英姿依旧。

三十多个春秋，疏花干渠几经改建，早已焕然一新。这一片戈壁白杨，也长成了“绿色活化石”。它们默默见证了三十多亿立方米清冽的疏勒河水，从身边日夜奔流，滋润花海绿洲，养育一方百姓。我们日复一日在渠线上巡行，远望是终年积雪的祁连山脉，脚下是坚实的戈壁，身旁是一渠清水。天地辽阔，山自清，水自流，人与树伫立其间，仿佛都成了大自然笔下的素描写生。

河西走廊生态脆弱，却养育了一方淳朴坚韧的人。他们逐水而居，与水共生，世代耕作于星星点点的绿洲之间。不求大富大贵，不羡十里繁华，只如戈壁上的白杨树一般，平凡、简单，不屈不挠。